對於[生離]並不陌生,在感情上總自嘲自己為分分合合、藕斷絲連界的翹楚,面對分手總是有很多愚笨的放不下跟捨不得。
但是「死別」對我來說卻是相當陌生。
外公約在我幼稚園時去世,當時對外公幾乎沒印象,也不懂得悲傷,而爺爺過世時,已經是讀大學了,但是跟爺爺很不熟,一年見個一次,當時稱不上悲傷,倒是對客家人葬禮儀式的繁文縟節印象深刻。
三嬸婆、三叔公以及小嬸的相繼過世讓我有些瞭解所謂親人的離去,就是這些人的笑聲與容顏不會在家族聚會中再次出現,他們將永遠的缺席了。
三叔是心肌梗塞在睡夢中過世的,聽說這樣是最幸福的,當時確實感受到老爸心裡的悲傷,老爸神情落寞許久、甚至是良久不語。媽說,三叔小老爸整整一輪,而長年生病的老爸怎樣也沒想到親弟弟先離他而去,驟然。
那一次,我有設想過,再怎樣冤恨難解情結總是親手足,可以略略體會老爸心中那種靜默的難過。
老爸在中秋又住院了,一樣的SOP流程,因為大小便問題掛急診,然後等候病房,我總是跟關心我的好友們說,我爸又進廠保養了。
就是三不五時,他必須進去醫院給醫生護士調養身體,然後出來又是一條活龍。
我總還會接著說,上次我爸去住馬偕,出來以後他頑固地要大口吃雞腿,我跟他大吵說不行,他還從飯桌上站起來自己舀湯喝下去,頓時,我真的覺得我爸應該沒生病,是個健康人一枚。
這就是進廠保養的好處,他會有力氣到跟我及老媽吵架對抗,變身成一個頑強的老人。
但已經搬去台中的老爸跟老媽,這一次老爸的進廠保養由大姊一手照料,我聽著大姊及老媽輪流情緒崩潰,心裡總想她們應該是小題大做了吧,就是老爸就會隨著住院日復一日的恢復元氣,每一次都這樣的啊。
直到出院的老爸除了身上的鼻胃管,仍必須多帶著另外的管子回家以後,我終於不得不承認,老爸身體又下了一階。
這一個台階,老爸其實撐了很久。
我們都知道,親眼目睹。
他真的是一位名符其實對抗病魔的小巨人。常常試想,如果是我,我應該早就放棄選擇自我了斷,因為那樣真的太辛苦了,連氣喘的久病不癒都讓我灰心喪志,我無法想像自己如何承受那樣大的生病苦痛,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與它抗衡。
然後我總會借用二姊的話跟大姊及老媽說,他病太久了,仍有旺盛的求生意志真的已經很厲害了,其他的都讓他吧。
大姊跟老媽面對身體日漸垂矣的老爸這一次突然心疼的表示,希望他能好好走,不要受苦痛。
老實說,我其實很不能接受,因為如果他想活,我們都要全力支持的啊。
但是,我自己內心卻想著,面對死亡任何人真能無懼無掛嗎?老爸捨不下的還不是我們,還是捨不得離開這個可愛又可恨的世界啊。
中秋老爸住院時,我回台中陪老媽住,老媽一個人喃喃自語說,老爸不在他覺得怪怪的,睡不太著。我在一旁笑了,以為這是最忠誠的老人浪漫。
老媽見我笑了,自己難為情又故意大聲的說:「我對你爸是、親情,不、是愛情。」
聽到這句我整個忍不住笑出聲音來了。
這就是老伴,老來伴。老爸是個久病臥床的病人,但是他是我媽的老伴。
這就是老爸還捨不得離開的原因那。
總是覺得除了我們四姊妹及我媽以外,沒有人可以評斷我們的久病無孝子,因為如果你沒有真實走過這三十幾年,你很難體會箇中辛酸,但是我真的認為我們是孝順的了,我媽更是難能可貴的了。
然後我不知道,或許死別這件事離我越來越近了。
我依然很不想面對,依然很不想去正視,依然很不願意相信我的小巨人老爸,他會就這樣一階一階往下踏了。
他不是就這樣一直是負擔、是陪伴、是勇者、是史上最難照料的病人的那般一直一直地都在我們身邊,會等到我結婚生子很久很久以後都還在的。
但是這件事情似乎越來越往我面前推近了。
大姊轉述,醫生今天跟她說,老爸巴金森病已經侵害他了,再撐也就幾個月,最多不超過一年。
然後我在辦公室忍了一個下午,回到家一個人在房間痛哭不已,想著死別這件事,寫了這一篇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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